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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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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舊廠房的昏暗小屋內,小五敘述事情經過時,刑從連一直在抽煙。

他沒有坐在地上,反而站得很直,如同標槍,更沒有蹭到一點墻面。

地上講述事情經過的兩人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小五微微擡頭,用一種沈默專註的目光看著他。

刑從連捏了捏煙盒,發現裏面的煙已經被他抽完了。

他看了眼門邊站著的醫生,第一句話是:“麻煩段醫生去外面稍等一會兒。”

段萬山看著他,點頭出門。

木門吱呀一聲合上,刑從連蹲下身,直視小五的目光。

記憶中小五一直是青澀害羞的少年,突然被康安這只豬拱了,刑從連本來就心情不好,現在連小五和他說話都藏著掖著,刑從連猛然有種孩子長大父母根本管不住的辛酸感。

“我們來理下事情的來龍去脈。”他緩緩開口。

小五點了點頭。

“一周前,你們接到請求,到達納地區調查高孟大屠殺,經過高孟人村莊時,高孟人失蹤,你們一路追蹤,遇到查拉圖部隊高孟人的圍剿,你們不小心中了查拉圖的陷阱,受傷後被段醫生所救,被人一路保護來這裏?”

小五勉強道:“是這樣的,老大。”

刑從連冷笑:“這麽廢物,不要叫我老大。”

霎時,小五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康安在一旁也大氣不敢出。

“老大……”小六弱弱道。

“呵。”

面前兩人噤若寒蟬、小心翼翼,姿勢已經從坐改為跪坐。看著他們臉上和身上隱約的傷疤,刑從連更加氣不打一處來:“來,你們兩個跟我說說。如果我還沒有老年癡呆,按照守則章程,你們只是來達納地區進行觀察性調研,意思是看看是不是有事,有事就打個電話報告下然後打飛的回家,我說得對嗎?”

“老大,章程是你寫的,你說得當然沒錯。”小六非常狗腿。

刑從連對這個剃光頭的手下一句話都沒有,他繼續看著小五,認真地道:“那請問,陸諍顏先生,你們兩個觀察員意外卷入事件,還踏入查拉圖陷阱,我罵你們一句廢物,不過分吧?”

“是我們的錯,老大,我們貪心冒進,想把事情查清楚,不小心誤入查拉圖的圍剿陷阱……”

這話簡直假到不能再假,刑從轉不想再聽,他起身要走,腿部一僵,頓在原地。

有人用力抱住他的腿,抱他腿的人是小五,那幾乎是和王朝一樣被他一手帶大的青年。他勉強回頭,看到王朝也顫顫巍巍放下筆記本,蹲在三人身邊:“老大,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我就是看大家都跪著,感覺站著不太好……”

看著地上一排四個人,刑從連更加思念林辰。如果林辰遇到這種情況一定冷冷抱著手臂,頭也不回地離開,一旦想起林辰,他就更加煩躁:“搞什麽師門謝罪這套,老子又不是黑社會!”

“老大,真的很慘,我們心裏過意不去。”小六這樣說。

隔著門板,刑從連虛指著外面那幾百個高孟人,忽然安靜下來,他說:“在達納地區,我從沒聽過看見可憐就要救人的道理,你們既然是來觀察調研,觀察完就要滾蛋明白嗎,少給別人添麻煩!”刑從連正色道,“沒有能力就不要攬活上身,否則只會拖累其他人。”

他話音既落,滿室皆寂。

“我們到的時候,查拉圖正在殺人。”這時,小五緩緩開口,“有老人還有孩子。一開始他們逃出村莊的時候,隊形並不好,青年人頂在後面,老人還在最前面,卻遭到查拉圖部前方伏擊。一陣機槍掃射,很多人中彈……我們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場面。”小五不知道傷在哪裏,說了兩句,聲音越來越輕。

想來,屠殺也就是這樣,刑從連一直不願意聽到的就是這些話。當他聽到那些反人類的故事,也意味著他的良知會戰勝理智,讓他“多管閑事”:“然後你們就抄家夥上了?”他微諷道。

小五搖頭:“一開始沒有,我們也很懷疑,為什麽情報會和實際情況差別這麽大,所以只是在看不過去的時候,幫一下忙。”

小五說得委婉,但他嘴裏的幫忙顯然並不那麽簡單,而這些廢話刑從連已經聽了一遍,並沒有再聽一遍的必要:“行了,陸諍顏先生,不用重覆過程,你說了這麽多,一直在規避一個問題。”

“什麽?”

“康安說你瘋了,和他失去聯系,究竟怎麽回事?”

小五低下頭,他安靜了一會兒,剛要開口,木門被一把推開。

段萬山拄著拐杖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看著地上跪著的兩人說:“兩位的好意我心領了,但看起來你們老大比你們想象的還要難搞。”

他說完,微微掉轉一個角度,沖刑從連欠了欠身,緩緩道:“您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就請跟我來吧,刑隊長。”

段萬山在前面走,刑從連跟在後面。他已經在這整座廠房裏穿行過一些地方,現在段萬山帶他又出門,走向樓層角落的庫房。他突然意識到,段萬山對於廠房人群聚集區域的安排看起來頗有深意。

“剛才是?”他問。

“那些都是癥狀輕微的患者。”

“現在呢?”

“重癥隔離,在這裏。”

段萬山話音未落,一把拉開面前厚重的鐵門。

因為門太重、絞鏈太舊,以至於打開時發出地動山搖般的聲音,不過刑從連很快意識到,那種轟鳴後壓抑的嗚咽聲,並不完全來自於他面前這扇門,而是來自於門後的東西。

門後是一些房間,房間裏關著些人,姑且稱之為人。

刑從連跟著段萬山,一路向房間內看去。房間裏每個人都被厚重的棉紗布綁住手腳,除此之外,他們每個人腳上栓著一根鐵鏈,以此限制活動範圍。如果不是刑從連很清楚自己在達納雨林深處的廢棄工廠,他還以為自己在參觀精神病院。

當然,精神病學並不是他的專長,但房間裏的情況,可能遠超一般的精神問題。

刑從連很難形容自己所看到的那些人。

他們有的腳被鐵鏈磨破,卻用一種格外扭曲的姿勢在啃噬自己的腳踝。刑從連走過時,對方擡起頭,沖他露出帶有豁口的牙以及流著血的唇。

還有人竭力要沖到門口,但因為鎖鏈限制,他只能不斷保持單腳在前的姿勢,他兩條腿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他刺啦一下摔倒,然後覆又爬起。

然而房間裏更多的人,在用警惕的目光審視他們,那種警惕目光同人類不同,更多的是一種天然的獸性。他們有些人蜷成一團,還有些人蹲在角落,像保持攻擊姿勢的野獸。

刑從連甚至看到兩個用詭異體位性交的人,上面的男人不斷在聳動軀體,而下面的女人正用一種人類無法達到的扭曲姿勢頭朝地躬起身,看上去可能已經死去多時。

刑從連怔怔地看著眼前一切,最後,他的目光移向一直默默拄著拐杖,行走在他身前的醫生:“這是怎麽了?”

“我分不開他們,雖然奸汙屍體這很不人道,但你們我們現在就差吃人肉了,奸屍也就算不了什麽。”段萬山停下腳步,回頭,露出一副堅韌的面容,向他解釋:“那個男人叫卡丘,女人叫索蘭,是高孟部族一對很普通的漁民。我就不說他們曾經的生活有多麽幸福,畢竟對於外面的人來說,他們的幸福只是很微不足道的男歡女愛。我見到他們時,他們大概就在無休無止做愛,鄰居已經忍了他們三天,就差拿斧頭上門砍人。當時我正好在高孟部族駐地調查,他們的鄰居找上我,問我有什麽藥能毒死他們。”

“你怎麽說的?”

“我跟他說,斧頭更管用。”段萬山望著房間裏兩人,繼續道,“然而斧頭也不行,實際情況是,只要離開索蘭,卡丘就會用做愛的頻率讓自己以頭搶地,活生生撞爛自己的腦袋。”

段萬山頓了頓,平靜開口:“刑隊長,我就不賣關子了,畢竟我確實沒什麽時間了。大概半個多月前,達納地區奇怪的瘋癥引起我的註意,我在對病例進行流行病學調查過程中,發現源頭可能在高孟部族駐地。等我來到這裏的時候,情況已經變得不可控。高孟部族裏,大概有百分之十的人口,出現不同程度的精神異常,出現這種情況,我首先考慮是飲食和藥物因素。但那時,高孟部族的前哨意識到查拉圖部將要圍剿他們,出於諸多原因考慮,高孟部族決定舉族遷徙。在遷徙前,我的調查並未完成,我和部落酋長商量後決定,一定要帶上那些精神異常的病人。”

刑從連歪了歪頭,認真道:“婦人之仁。”

“當然,我是醫生,醫生都這樣。”段萬山理直氣壯地道,或許他說“我是醫生”這四個字時太強硬,完全不像瀕死之人,以至於空間裏原先的嗚咽聲都被這種強硬壓制下來,周圍變得很安靜。

醫生接著說道:“帶著精神病人實際上拖累大部隊行程,在行進過程中我們也考慮放棄那些人,所以當查拉圖部提出要我們交出所有精神異常病人然後放其餘人離開時,我非常非常意外。原來他們大動幹戈的原因居然是那些我們想放棄的病人。考慮到雨林的情況,我懷疑所有精神異常患者是攝入了高純度毒品。”

“毒品?”刑從連打斷他。

“具體來說,毒品是指所有可能對人體造成傷害的化學物質。”段萬山思路非常清晰,並未因被打斷而結束敘述,“因此,我交叉詢問了一些癥狀輕微的病人關於他們的飲食和用藥問題,高孟人表示,在我去之前,有一群無國界醫生組織的醫生會定期去為他們體檢並分發維生素類藥物,但有些服用者並沒有出現精神異常,而另一些則出現嚴重問題。”

刑從連心下巨震:“有人冒充無國界醫生,利用雨林民族進行非法毒品實驗?”

“這也是我的推測。”段萬山認真道,“我是在那之後遇到您的手下,得知他們是調查官員後,我請求他們回到村莊,銷毀所有我們未帶出的藥物,因為那裏可能混有毒品,而那些毒品正是查拉圖的目標所在。事實上,您的手下,是在幫助我銷毀藥物過程中,與查拉圖部發生爭鬥,意外攝入了高純度毒品,不過他的攝入量非常小,在簡單的戒斷治療後,他已經沒有大礙了。”

從頭到尾,段萬山的語氣都非常平靜坦然,那些充斥血與火、死亡與痛苦的過程從他口中娓娓道來,好像都不是什麽大事。

刑從連想,估計他在向病人宣布你命不久矣時也是這個語調,所以他也能用這樣平靜坦然的態度,對待自己的死亡。

“我明白了。”刑從連淡淡道。

他的話裏沒有明確表態,可段萬山充斥著死灰色的面容上卻突然浮現出一種欣慰的笑意,他說:“我能理解你責備自己手下的原因,因為如果我的學生在我跟他說這個病人已經死了的時候還要強行做一個小時心肺覆蘇我也會是你這個態度。無論如何,確實是他們在幫我,他們編造謊言謊稱是我救了他們,大概只是很了解你的為人,想留你下來解決問題。”

“不。”刑從連打斷段萬山,“你給他們做了戒斷治療?”

這回,段萬山終於苦笑:“只是很簡單的治療。”

“如果你不救他們會怎樣?”

“這很難說吧……”

“行,我知道了。”刑從連揮了揮手,“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他們欠的債,我會在你死之前還幹凈。”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這句話太幹脆,他話音未落,周圍居然重新響起喧鬧聲,刑從連砸了砸嘴,他仔細聽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那種喧鬧聲並不是他們所在的空間發出的,而是來自於外面。

段萬山看了看手表,臉色突然一沈,並帶著難以言說的悲痛之意。

“怎麽了?”刑從連說話間,徑自循聲向外面的窗口走去。

“我們在遷徙過程中,有些部族居民被查拉圖抓做俘虜,他們每天會在我們面前殺一個人,逼我們走出這幢摟。”段萬山深深吸了口起,“現在,到了今天的殺人時間。”

……

端陽聽到實驗室外的喧鬧聲時,正在檢查猴室,猴群好像感知到什麽,突然瘋了似地吱吱大叫。

殘忍至極的笑聲透過墻壁襲來,那應該是人類發出的笑聲,其中混合著他根本聽不懂的語言,他小心翼翼走到窗邊,探頭向外看去,在樓下空地上,武裝分子拖著一個衣不蔽體的黑人女子來到一棟破廠房前。

端陽第一次看見那樣毫無人性的場面。

有人脫下褲子,用一柄手槍頂住女人的頭,示意她張開嘴為他服務。

女人奄奄一息,被捏住鼻子,被迫張開了嘴……

端陽移開視線,樓下的景象實在太過殘酷可怕,他聽見有人仿佛在倒數什麽。

他回頭看著實驗室裏熟睡的林辰,猶豫是否應該將林辰叫醒。

……

刑從連也站在窗邊,他盡量隱蔽自己,避免被對面樓上不那麽傑出的狙擊手發現。

段萬山在他身旁靠墻而立,像是已經看了很多天這樣的場面,他雙眼輕闔,不願看樓下的場面。

女人已經被不斷出入口腔的性器折磨得口吐白沫,倒數聲也已經結束。

槍聲響起,血漿飛濺,笑聲響徹雲霄。

刑從連看了看樓下那具赤裸的屍體,又默默擡頭,看了眼達納藍到透明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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